老师您安好

        历经二十多个小时的飞行转机，跨越了半个地球，回到台湾了。空气中嗅到熟悉的气味，黏滞中带着金属与水泥的气味。

        佛罗里达已在万里之外了，白花花亮眼的太阳，一片片几乎与陆地等高的平整水域，依然在眼前晃荡。佛州的太阳真是太亮了，像超级的大日光灯，如果不戴太阳眼镜，时间一久，眼睛还真疼，相较之下，台湾的太阳像罩了一层灯罩，阳光总带着淡淡的黄色，想着想着，不禁神思又依着跟诊的习惯，分析起台湾的大气质量─「肺像天幕，佛州的天空干净，阳光可以直透下来，台湾的天空有痰，所以阳被遮住了。」生怕脑海中一幕幕的跟诊图象会褪色，整理记忆中老师一次又一次的病情解说，嘿嘿，活脱都是内经生理学的重现呢，内经生理学不仅在人纪班的课堂，也在朱雀厅的诊间发声。

        老师喜欢解释「肺像水箱，心像引擎，水箱是冷却系统，所以治心一定要治肺，肺金要清，才能将阳热集中向下。如果有东西堵到了，热下不去，如此热会反逆，人会觉得躁热。」

        「祇要阳能够入阴，阴阳能够协调，人就没有病…」细想起来，老师诊病时问睡眠、问手足温度、问胃口、问汗、问大小二便、问身热、问口渴、问体力、其实都是在问阴阳。老师还真是阴阳大师，甚么都能分出阴阳。

        「意念是阳，治尿毒病患有尿液感，表示阳回头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 「女子背是阴，肿块从胸转到背是入阴，病更深入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 「男子左为阳右为阴，若出现右侧麻痹，病较深难治。」

        「瞳孔能收缩是阳，瞳孔形状是阴。」

        「手背是阳，阳中要有阴，所以手背是凉的。手心是阴，阴中要有阳，所以手心是热的。」…。内经中的「谨熟阴阳，无与众谋。」大概就是说老师吧。

        我还真喜欢这样的医学，简单，就阴阳二字。

        想想西医学光一个病就分一堆类型，然后组织学所见，实验室血液生化数据所见，放射诊断学所见，流行病学怎样，统计学如何。不要多，等到读完20种病，头也晕了，人也呆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汉唐东边的门有副对联「天垂象地发机一时之间龙蛇起陆」，调皮，我给改一下「阳垂象阴发机一念之间死生立判」。老师运用中医看病，就像他常说中医是物理学一样，万般的变化，疾病的预后，治疗的方针，不离阴阳五行的基本原则。以简驭繁，这才是真学问。

        一般人大多眩惑于西方的医学仪器而深信西医学，套用老师常说的话，看得见摸得到的是阴，看不见摸不着的是阳。由此观之，西方医学便是「阴」的医学，西方医学讲究要「看见」，所以发展了许多光学仪器帮助医师更细微地「看」，内视镜帮助医师可以深入人体管腔去「看」，断层摄影让内脏肿块可以被「看」见，人体的内分泌、电解质用试剂量化，也是为了想要「看」见。西方医学在「阴」的部份发展地淋漓尽至，所以各种有「形」的置入物，血管支架、人工关节、分流管…不断推陈出新。外伤的结构损害的确受惠于这些「阴」的发展，好比断指的接续，但是身体「阳」出了问题，西医学在处理上就左支右绌了。所以，当阳虚而出现阴实（癌）时，西方医学的思考模式也是挺「阴」的，想尽办法要把肿瘤杀了，但结果常是把人给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不同于西方医学「阴」的处理，老师依照传统经方，处理方式是治「阳」，想办法让阳能够入阴，这是最大的不同。

        由于中医是「阳」的医学，所以老师的十问总是关心温度、肠胃动能、膀胱收缩力、体力、精神活动、欲望、脉动。如果西医学从一开始把精神花在研究「温度」、「速度」、「压力」、「意念」上，今天人类医学会是何种的不同啊！

        治「阳」，老师还不仅仅是使用药物而已呢。人最执着的莫过于生命，当听到自己罹癌没有不惊恐的，当心神受到极度震荡，阳气就已大伤，老师指出很多癌病而死者，都是吓死的，所以老师常一开始就安抚病人的心神，还没开药方，就已经开始在治「阳」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有一位乳癌移转肺癌白种妇女，原本西医预测活不了几个月，当她四月回诊时已活过一年半了，患者精神状况很好，但感觉她仍有忧虑，老师大方地跟她说「乳癌而已，没什么了不起，你死不了！」患者听了眼神都发出光了，顿时阳气大盛。老师说这样的话，真是骇人听闻，起初有点替老师担心，但想想老师许多癌病患者，都远远超过了预期的寿命，能说这样的话不仅仅只是有担当而已，还需要临床的实际经验做支撑。

        老师治癌是全面的，「你会得癌必定有地方与我们不同」，老师要求病患：

        戒除一切营养补给品，改掉不好的饮食习惯，如此则能断除不好的阴累积。

        吃天然的有机食品，尤其蔬果纯由光合作用产生是阳的食物，有利阴实患者。

        作息定时勿耗损阳。适度运动来煅炼阳。保持愉快心情来持守阳。最后再配合中药针灸来打开阴实之门。

        每天早上如果有时间，老师会召集大家在朱雀厅后面有一个黑板的居室，针对前一日的病患，讲解重要的观念。有些观念老师会不止讲一次，有时以为是相同的东西，稍不注意，老师又抖了新的东西出来，事后得赶快问同学，补上笔记。

        所以跟诊时耳朵得竖的笔直，也因此跟诊的时间总是感觉过得很快。

        有一些特殊的案例，看过就很难忘记。治一位胰脏癌的患者，病人极度口渴，一派胃热景象，老师却开与吴茱萸干姜；一位小女孩手掌、足掌长年发红热痛，老师反以四逆汤治之。阴阳的盈缺有时不能等同寒热，阴寒极盛时会逼阳外出，反有热象。

        过去认为是白苔的舌诊，跟诊后才知错了，乍看是白，仔细看才感觉有一抹黄浮在白苔上。看老师实际示范眼诊后，才知肝的木纹可以有那么多病的变化。我最喜欢听老师跟外国病患说的那番话─「上帝制造眼睛不仅是开了一扇窗让你可以看到外面，也让外面可以看到里面」真是绝透了，许多老病患回诊时总要老师再看看他的眼睛。

        老师也常告诉老外病患，「我的药物是上帝造的，是天然的，我把你当人看，给你上帝的药物，西医把你当动物看，给你动物实验的药物。」这句话不仅仅只是博君一笑而已，想想几百万年来，人类细胞的都是天然的动植物所喂食，近二百年来，不过万分之一的时间比例，西方的人造化学物开始喂食人体，细胞怎么会调节，无怪乎许多服食西药者，出现了连制造者都无法预期的症状。西药制造者并非都了解他们所制造的药性，像当初威尔钢是用来治疗心脏病的，结果服用者发现有壮阳的效果，告诉医师，医师又告诉西药厂，病患成了西药厂的神农氏，于是威尔钢壮阳的副作用反倒成了主要卖点，许多服用者在壮阳之余又得到了心脏病。

        除非人不想再保有人的形象，否则应戒除一切非天然的药物。也因此，老师不主张食用基因改造的食物，天然原始的最好。写到这里，想起一位状似脑性麻痹的白种女孩，他的母亲在读到某种西药的毒性后，自行将控制肌肉松弛的该西药减量，患者在诊间出现脱瘾时肌肉紧绷的痛苦，母亲承受了极大的压力，不知这样是否是对的。当老师认真地对她说「你很聪明，你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决定。」她顿时溃堤了，老师的话把她的压力瞬间卸除，害我当时眼睛也有点热热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老师的耳诊也甚奇妙，总是在病变附近可以找到压痛点。有的病患问题很多，这里痛那里酸的，老师说经络要很熟，这时才看出方便。以前对睛明穴的下针总是迟疑，看过老师反复示范后，似乎也变得顺理成章了。过去网络上的医案许多都不是自己亲身所见，经过这段时间的跟诊，再阅读这些医案，文字变成了画面，仿佛可见当时诊间的情境，这是另一个意外。

        老师处方一定是根据病人的症，没有这个症就不用，有时候还必须参考十问，好比眩晕欲僻地，若双足是热的，下焦就没有寒，就不用真武汤，而用苓桂术甘汤。眼诊的变化也是处方的参考，这是桃花岛的独门武功。老师治重病先是防守，立于不败，好比肺癌，先守住肝，并保持大肠（表里）通畅，确保心火健旺，防止肺金不能生肾水，反逆成胸水。

        跟诊一段时间后，同学问我一个案例，我依老师思考的习惯开了一方，同学看了笑笑，说很像老师开的方，但只学到形，还没学到神，我瞪大眼睛，很想问问怎样才是神。这里实习的同学都很优秀，有几位师姐真是笔记高手，倒着看老师的草字，也能准确认出，所以我都自动退让第二排，让她们先抄，我再抄她们的。老师看病虽然常跟病患说笑话，但也有严肃的时候，尤其病患或家属表现不尊重中医时，老师是会赶人的，同学虽多，跟诊时大家皮绷地紧紧，大气也听不到一声。病患预约的空档，大家会在白虎厅讨论笔记，打医案，偶而开玩笑，大家最常恐吓对方「你明天不用来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 这里周末假日也是要实习的，老师安排的课程有游湖，餐厅聚餐，出海驾船，果园摘橘子，到老师家喝师母作的甜汤，后院看夕阳，钓鱼，运气好还可以听老师弹奏吉他。对跟诊的同学老师的评价都是赞誉，自己感觉很不好意思，觉得没有老师说的这么好，也许老师知道正面的期许会激励大家努力，不会更坏，只会更好。

        想想过去几年老师万里之外授经方，而今我们万里之外学经方，一来数往，经方的道路竟有数十万里之遥，正该珍惜发扬。一日，一位面貌和善，长年茹素的白种女性患者，步入诊间，见到我们这一群实习的同学，脸现喜色，跟老师说「很高兴看到你有在训练学生！」希望好的医学永远存续，是中西皆然呢。

        跟诊期间我们一大群人添了医院很多麻烦，感谢员工们对我们的包容与帮助，更衷心感谢老师无所私藏，殚精竭虑地教导我们！

        刘医师敬呈05/06/2008

        老师评语：

        这位刘医师身兼中西医学之长，其文笔功力深厚，读者可以从这篇文章中看出来，其原本就有丰富的西医临床经验，又在急诊室待过十年以上，可说是看尽人间生与死，故大家可以从他的字里行间体会到他了解病人的心态到什么程度了，这位优秀的良医必能替台湾百姓带来最好质量的医疗服务，目前刘医师尚未自行开业，以后等到他正式开业时，我再跟读者说他的诊所在何处。

汉唐中医倪海厦谨记于佛州05/07/2008